69.不配

八月薇妮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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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八月薇妮甜爱三部曲, 晋江文学城首发,美的人都要正版订阅哦~  最重要的是, 范垣听出了这个声音,正是小皇帝朱儆。

    范垣进启福宫的时候,里头朱儆早已经不见了踪影,只有众太监宫女呆若木鸡, 两个太监正在焦头烂额地追赶那满地上乱窜的小狗儿。

    赵添在外叫了声后,不敢进门, 眼睁睁看范垣走进去, 他一溜烟地抽身跑了。

    殿内的奴婢们见了范垣来到,一个个大气不敢出一声, 都知道小皇帝今日又惹了祸了, 只盼首辅大人不至于迁怒太广。

    那狗子偏偏不知生死, 奔跑了一圈儿后, 大概是嗅到了范垣身上气息新奇,所以汪汪地叫着向他而来。

    惊的那两个追狗太监一身冷汗, 不敢上前, 只顺势向着范垣躬身行礼。

    范垣不理脚边那汪汪乱叫的小东西,淡淡问:“陛下呢?”

    太监们道:“陛下、陛下身上不适……在殿内休息。”

    “请了太医了吗?”

    “还、还没有。”

    范垣道:“既然陛下身上不适, 你们却不去请太医反在这里喧哗, 该当何罪?”

    大家都慌了神,一个个噤若寒蝉, 纷纷跪倒在地祈求饶命。

    范垣又道:“这只狗是从哪里来的?”

    大家不敢回答, 范垣道:“怎么, 没有人承认?”

    其中有个小太监战战兢兢道:“回、回首辅大人,是……是奴婢找来的,只因看着陛下……陛下闷闷不乐、所以想逗陛下开心儿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?你倒是好心好意,”范垣冷漠地瞟了那小太监一眼,“现在就懂得投其所好,教导陛下玩物丧志了,我这个太傅都不及你,对不对。”

    那小太监脸色煞白,已经答不出一个字。

    范垣迈步要往殿内去,那只小狗却不知天高地厚地冲上来,一口拽住了范垣的朝服一摆。

    地上的太监跟宫女们见状,一个个窒了息。

    范垣回头看一眼这不知死活的小东西,道:“以后,我不想看到这种东西出现在陛下面前。”

    先前负责追狗的那两个太监忙不迭冲过来,将小狗一把抱了去,瑟瑟发抖。

    正在此时,小皇帝朱儆从里头跑了出来,大声叫道:“你要把这只狗怎么样?”

    范垣先是不慌不忙地向着朱儆行了个礼:“陛下以为臣要把它如何。”

    朱儆不由分说道:“朕不知道,但是朕要这只狗,不许任何人带走。”说着跑过来,从那太监手中一把将狗抢了过去抱在怀里。

    范垣默默地望着朱儆:“陛下,你可知道皇帝说话,金口玉言,并无更改的?”

    “朕当然知道,所以不许你违抗!”

    “那先前陛下叫这只狗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小皇帝透出心虚的表情,想厚颜否认,又有些不好意思,“我、我叫他圆儿,怎么了?”

    片刻,范垣缓缓说道:“陛下所说的话,金口玉言,一言九鼎,这里许多人也都听得清楚。难道敢做不敢认吗?”

    朱儆脸更加红了:“我、我……”

    范垣不等他解释,便肃然冷道:“身为一国之君,竟公然呼走狗以朝臣之名,这般视朝臣如走狗的行径,不仅是羞辱了臣,在百官们听来,会是什么反应,百官可也都成了走狗了?常此以往,还有什么国体可言?”

    “我,我……我只是口误,”小皇帝恼羞成怒,跺跺脚道,“我本来叫的是圆儿,当初母后养过的一只就叫做……”

    朱儆眼圈红了红,提到了自己的生身母亲,他突然没有了再狡辩的心思。

    范垣凝视着他:“陛下怎么不说了。”

    朱儆紧紧地抱着小狗,扭开头去。

    范垣道:“今日,只不过是想让陛下长一个教训,要知道祸从口出,陛下既然知道自己是金口玉言,以后就更加要谨言慎行,不然的话,今日因为陛下的莽撞口误而死的,就不仅仅是一只狗,还会有许多人,会因为陛下的大意而枉送了性命。”

    “你要杀了圆儿?”朱儆骇然尖叫起来,“我不许!朕不准你!”

    范垣道:“我是辅政大臣,也是陛下的老师,陛下有错,就要改正,犯了错,就要受罚。天子也不例外,不对,正是因为天子,还要比寻常人更严苛些。”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因为震惊,也因为骇怒,朱儆的小脸涨得通红,“你不用说这些大道理,不用以身份压人,你不过是从来没把朕放在眼里,只是变着法要欺负我!”

    “忠言逆耳利于行,良药苦口利于病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听!你不用假惺惺的!”

    范垣果然不再说别的,只道:“来人,把这狗儿拿走。”

    “范垣!你要杀了它,就把朕一起杀了!”朱儆抱着狗死活不放手,带着哭腔厉声大叫。

    本来要上前的太监们挓挲着手,不敢去碰小皇帝,一个个面露畏惧跟不忍之色,独独范垣不为所动:“都愣着干什么!”

    “母后!”朱儆见他仍旧冷冰冰地,他毕竟是个不到五岁的小孩子,好不容易得了可爱的玩伴,如何忍心它丧命,无助之下,便放声大哭起来,“母后,有人欺负我!”

    “还不住口!”突然范垣怒喝道:“你是皇上,怎么能像是妇人一样放声大哭!”

    朱儆被他吓得怔住,一时忘了哭泣,范垣上前一步,眼中透出怒色,他沉声道:“如果不是、不是太后遗命让我好生辅佐……”

    喉头动了动,范垣在隐忍。

    就在这时,首领太监陈冲颠颠地自门口跑了进来,赵舔则跟在后头,原来先前他见势不妙,就偷偷跑去搬救兵了。

    陈冲见状忙赔着笑上前道:“好好的,这是怎么了?”

    朱儆见了老太监,像是见了亲人,转头带着泪大叫道:“陈公公!”

    范垣仍是面不改色,只是略把方才流露的三分怒火收敛起来罢了。

    陈冲分别向着两人行了礼,又哄又劝,让小皇帝把狗儿交了出来,悄悄许诺他不会杀,又喝命人带皇帝进去洗脸更衣。

    心腹领了朱儆去后,陈冲陪笑对范垣道:“首辅大人怎么竟也动了怒呢,陛下还小,自然是有些不懂事的。”

    范垣道:“正是因为不懂事,所以在教他懂事。”

    陈冲道:“对于小孩子,当然要用点儿法子才好。”

    “他不是普通的小孩子,”范垣冷冷道,“他是皇帝。”

    陈冲哑然,过了片刻,终于小声地委婉劝道:“好歹……看在皇太后的面上。她在天之灵,怕也是不忍心看皇上哭的这样伤心的。”

    这次,范垣没有立刻回答。

    只是又过了半晌,范垣才漠漠然地说道:“真的有什么在天之灵么?”

    “这当然是有的。”

    “如果有,就让她来找我!我等着。”最后,范垣冷冷地扔下这句,拂袖进殿去了。

    ***

    这一天,养谦特意抽了半天功夫,陪着琉璃,出来逛一逛这京城的繁华集市。

    其实琉璃对于京师街道并不陌生,当初年少之时,她生性活泼爱玩,但凡闲着无聊,总要去撺掇父亲的学生,让他们陪着自己逛街。

    而陪着琉璃最多的,出人意料……除了小章,就是看起来分明像是很不好惹的范垣了。

    如今却已经是物是人非。

    养谦有耐心,又体贴入微,陪着琉璃逛了半晌,见她仿佛累了,便要陪她回去。

    正要叫车,琉璃突然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袖。

    养谦低头,看女孩子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。

    “妹妹……是要往那里去?”养谦迟疑地问。

    琉璃虽然没有回答,却果然往前挪了一步。

    养谦半是忐忑半是惊喜,便陪着琉璃往前,又走了半刻钟,渐渐地偏离了繁华长街。

    京师里的街道太多,养谦生恐迷路,且走且忙着记道儿,正四处打量,琉璃缓缓停下了步子。

    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正前。

    养谦顺着她目光看去,却见前面儿不远处是一座有些旧旧的宅邸,大门紧闭。

    院墙不高,有几棵树挨着墙,其中一棵竟是枣树,从墙头上斜探了出来,树枝上结了不少枣子,多半都已经熟透了,累累地压的树枝都低了,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去摘,且落了不少在地上,暴殄天物,实在可惜。

    养谦见琉璃的目光在那枣子上逡巡,不由哑然失笑:“妹妹想吃那个吗?”

    这墙并不算太高,枣树的枝子又矮,养谦走到跟前儿,略踮起脚尖便摘了两个下来,在衣襟上擦了擦,递给琉璃。

    琉璃捏着两枚枣子,迟疑了会儿,终于低头咬了口,脆甜可口的枣子,依旧是昔日的味道,这种感觉让琉璃的心在瞬间酸胀起来。

    正在此刻,大门吱呀一声开了,一个白发苍苍身着布衣的老者探头出来,见状怒喝:“什么人敢来偷枣儿?”

    这简单的几个字,却说的十分艰难,模糊沙哑,如果是养谦之外的第二个人听见,必然不明白其中的意思。

    养谦无法相信,失声叫道:“妹妹、能说话了?”

    他惊喜交加,一时竟顾不得在意琉璃到底说了什么,紧紧地握着琉璃的肩头:“妹妹、你真的能说话了?”

    琉璃握住他的手,又拉他往外,养谦毕竟是个精细机敏的人,狂喜之下,知道必有缘故,于是忙又敛神细想这模糊几个字的意思。

    又看琉璃着实着急,养谦宽慰道:“妹妹别急,天大的事儿也有哥哥在。你且稍等片刻,哥哥换了衣裳就跟你出去好不好?”

    当下养谦迅速地盥漱了,整理了衣衫,才同她出了门。

    养谦本以为是在府里有什么事发生,心里七上八下,只管忖度。

    面对时不时行礼的范府下人,养谦故作镇定,又吩咐人备车马,但究竟要去哪里,他心里一点数也没有。

    谁知又走了片刻,竟出了仪门,直奔大门而去。

    养谦已看见牵马的小厮躬身带笑地迎着,即将要开口询问去哪里了。

    就在脚步迈出门槛的瞬间,心底灵光闪烁,养谦转头:“妹妹……是说去陈家旧宅?”

    ***

    一路上,养谦望着对面的妹子,先前因为听妹子开口说话的狂喜逐渐地变得平静。

    养谦问道:“妹妹怎么着急要去陈家?是因为我昨儿跟你说过的?”

    纵然养谦再冰雪聪明,也绝对想不到琉璃的用意,他心里寻思,他们跟陈家的关联,无非是房子的事,许是琉璃听了自己昨日说的,动了念想,所以才等不及地要去。

    毕竟温纯从小的时候行为举止就异于常人,虽多半时候安安静静,可一旦倔强性子犯了,九头牛也拉不回来。

    养谦一路询问,琉璃却不再做声。到最后养谦只得停口,心里默默地思量到了后该如何行事。

    车才拐到了灵椿坊的长街,突然停了下来。

    养谦探头: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却见几个铠甲鲜明的士兵拦在车前,领头的问道:“车里是什么人?”

    那跟车的小厮是范府的人,平日里嚣张惯了的,当即喝道:“你也不看清楚了就敢拦车,就敢瞎问,你看看这牌子上挂着的,这是范府的马车!还不让开?”

    为首的统领愣了愣,旋即道:“范府的马车又怎么样?都要检查。”

    小厮吃了一惊:“你说什么?”

    那统领道:“有一个江洋大盗早上越狱了,上头吩咐严查,也是为了你们好……这道令还是首辅大人亲自签发的呢,你若要讲理,就去找首辅大人说!”

    养谦在内听着,剑眉微蹙,他从出门到上车,一颗心都在琉璃身上,并未留意外头的情形,所以没有发现今日早上街头上的巡逻兵丁增添了数倍。

    那小厮见此人如此说,倒也不敢怎么样了,便上前来告诉养谦,养谦自把车门打开道:“既然是奉命行事,就请查吧。”

    统领见是个年轻俊朗的公子,并不认得是范府的哪位。大胆探头又细看了眼,瞧见车里只还有个娇袅纤柔的小姐,虽然不曾抬头,但丽色无双,摄魂夺魄。

    此人情知是范府的女眷,忙低下头去:“冒犯了!”

    养谦问道:“不碍事,官长也是职责所在。”

    小统领见他言语温和,大生好感,忙又行礼道:“多谢体谅。”一抬手便放了行。

    车马又往前而去,过街口的时候,又给拦查了一次。

    养谦虽听那统领说是捉拿越狱的江洋大盗,可是看这架势,却显然并不是一个盗寇所能引发的阵仗。

    他心中越发忐忑,不由看了琉璃一眼。

    又一刻钟后,马车停在了陈府门口,养谦先跳下地,接了妹子下车,回身忖度着该如何去叫门。

    琉璃却撇开他,转身往旁边墙边走去。

    养谦不知她要如何:“纯儿……”

    正要赶过去把她叫住,不料门内陈伯因为听见了马嘶车响,便打开门来观望。

    他一眼看见养谦,即刻道:“你这少年真没道理,昨儿才说了你,怎么这么快又上门来了?”

    仓促中养谦回头瞥了一眼琉璃,见她越过那棵枣树,似乎走到了陈府的侧门,蹲下身子不知干什么。

    养谦虽然好奇,见她并未乱走,便也不急,只陪笑对陈伯道:“老丈,今儿不是我自个儿来的。”

    陈伯见他往后打量,早也跟着瞧见了琉璃,哼道:“我的眼睛又不瞎,知道你还带了助手,哼,昨儿你一个人说不成,再带了你妹子,那又怎么样?难道我就答应了?我都明告诉过你,我死了后这尸首还要埋在这里不肯走呢,范垣若想要这房子……把我刨……”

    一提起范垣,陈伯似乎格外激动,说话间白胡子都给吹起来了。

    正在此刻,却见琉璃走了回来。

    养谦忙道:“妹妹……”

    琉璃却不答腔,也不跟陈伯招呼,只急匆匆地从两人身旁经过,竟然熟门熟路般,自顾自进门去了!

    这一下子,把养谦跟陈伯都惊呆了。

    半晌,陈伯终于反应过来:“这这……你们可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,哥哥是这样,妹妹也是这样,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就敢乱闯?快给我回来!”

    他气哼哼地转身,要把琉璃捉回来似的。

    养谦苦笑着,拦阻行礼:“老丈请见谅,我代妹子向您赔不是了。”

    陈伯喝道:“混账东西们,真是但凡沾了范府,就一个个不知是谁了,当面儿就敢私闯民宅。”

    “是是是,”养谦道,“我也没料到,妹妹、妹妹其实原本不这样儿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她是不是这样跟我没关系,你既知道她不好,就不该带她出来。”陈伯口不择言。

    养谦皱皱眉:“老丈……”

    陈伯知道说的太过了,便怒视他一眼,转身往里:“以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们两人,但凡跟范府沾边的人,我一概不喜欢。”

    陈伯且说且走,过了中堂,突然站住了脚。

    原来面前静悄悄地,已经没了琉璃的身影。

    陈伯愣了愣:“……跑到哪里去了?”

    养谦从身后赶过来,见状也一呆。

    这陈宅说大不大,说小也不小,如果真的要藏一个人,只怕半天才能找到。

    陈伯跟养谦面面厮觑,养谦喉头一动,试着叫道:“纯儿?”

    声音传出去,钝钝地被院墙阻住,面前的宅邸重又悄无声息地沉寂了。

    ***

    琉璃心里明白自己该去哪里。

    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宅子,她趁着陈伯跟养谦拉扯的时候,脚步极快,提着裙摆往内飞奔。

    她不去偏院,不去花园,穿廊过屋,径直前往的是她昔日的闺房。

    小院子并没有上锁,院门安详静谧地敞开着,就像是个上了年纪皱纹横生却慈眉善目的老妇人,随时欢迎着小主人的回归。

    在门口惊鸿一瞥,也能瞧见里头些许的院落景致,时隔多年,本以为这院子必然杂草丛生,不成样子,谁知仍是收拾的干净清爽,连廊边两棵芭蕉都好端端地生长的格外茂盛。

    这会儿,可真是……树犹如此,人何以堪。

    旧日风貌猝不及防映入眼中,琉璃却顾不上仔细打量。

    她踏着那有些磨的光滑了的白玉阶迈进门槛,不转侧廊,直接从中间的石子儿甬道往前而去。

    里头的门也并未上锁。

    琉璃望着那毕竟有些红漆斑驳凋落的门扇,抬手要推开,却又有些不太敢。

    ——是不是想的太多了?

    如果真是她杞人忧天,兴许最好。

    只要她所担心的并没成真,朱儆好端端地无事,自然最好。

    昨儿范垣紧急出府,连冯夫人的召唤都不曾理会,这是第一大反常。

    琉璃也猜着了,这必然是外头出了什么天大的急事。

    可到底有什么事儿值得他这样?

    晚间,琉璃的心慌的厉害。

    在她来说,这种心慌的感觉并不陌生,只有这世上唯一跟她血脉相连的那个孩子,才会引发她如此的不安。

    稍微用力,门发出吱呀一声,被轻轻推开。

    毕竟是常年无人居住的房子了,就算收拾的再干净保养的再精心,也到底透出了一股霉腐的气息。

    琉璃屏住呼吸,望着空空如也的堂下,往日的种种,如流水般向着她扑来,她勉强按捺旧日情怀,转身往里间走去。

    掀开挂在面前的帘子,琉璃迈步入内,才走几步,就看见前方的榻上,蜷缩卧着个小小地身影。

    一看到这孤零零的小人儿,琉璃的眼前陡然模糊起来,泪不期而至。

    “儆儿……”心底声嘶力竭。

    还未走到跟前儿,榻上的小皇帝察觉动静,慢慢坐起身来。

    他回过头,揉揉眼,似乎睡眼惺忪,懵懂不解。

    当看清眼前人的时候,朱儆疑惑地歪头:“你……”

    琉璃看着那玉雪可爱的脸庞,对上朱儆乌溜溜的双眼,不顾一切地快步上前,一把将他抱入怀中:“儆儿!”

    母子相见,琉璃心情复杂,情难自已,恨不得嚎啕大哭,又恨不得在小皇帝的脸上亲过千万遍。

    起初琉璃心慌的时候,她觉着是因为自己实在太想念朱儆了。

    直到午夜梦回,想起了一件不起眼的旧事。

    那会儿,在先帝驾崩后,母子两人相依为命,朱儆十分喜欢听她讲故事。

    而琉璃所讲的最多的,是自己在陈家从小到大的经历。

    那实在是她生命中最纯净无瑕的一段时光了。

    小皇帝听得十分高兴,盘问个不停。

    有一次,琉璃也破格带他回去了一趟,虽然此后难免遭到了范垣的“斥责”,其实是规劝。

    他的担忧其实也有道理。

    ——南安王虽然退了回去,但朝中毕竟还有人心不死。

    另外,南安王也在京师自有密探等,宫里就已经过了几番肃清,拔除了不少眼线跟细作。

    范垣是担心琉璃跟朱儆在外头遇到什么意外。

    虽然,他并没有直说这一点,只拿规矩之类的说事儿。

    琉璃还是从陈冲的口中得知真相的。

    当时琉璃心想,假如范垣实话实说,她跟朱儆都能心服口服些,也许他是怕吓到他们吧……

    这个人,唉。

    当然,这是题外话了。

    关键的是琉璃想起来,她曾经告诉过朱儆,有关自己的一个小秘密。

    当时她在陈宅的时候,有时候想出去玩儿,又怕过大门给陈伯等发现,给他们说着反而不得自由,所以她每每偷偷地从侧角门出去。

    角门的门槛是活的,只要用力提动,就可以抬起来,她仗着人小,便可以从底下爬出去,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重新按好。

    当时朱儆听了哈哈大笑,乐不可支。

    “不羞不羞,母后竟也干过这种事儿。”他钻到琉璃怀中,又是得意又是满足地撒娇。

    琉璃想起这件小事,又突然想到养谦跟自己提过的……在陈宅侧门出现的小孩子,直接惊出了一身冷汗。

    如今歪打正着的,母子们终于相见了。

    但沉浸在悲欣交集中的琉璃并不知道的是,这一幕,已被人尽收眼底。

    词云:“楼上黄昏杏花寒,斜月小阑干。一双燕子,两行征雁,画角声残。绮窗人在东风里,洒泪对春闲。也应似旧,盈盈秋水,淡淡春山。”

    声音动听,韵致婉转。

    温养谦唱罢,大家纷纷拍掌叫好。

    不料席间却有一个新交公子,目不转睛地看着养谦,见其绝色,又听了这样的金声玉音,不觉神魂颠倒,色授魂与。

    养谦虽然察觉,却也不以为意,起初还以为这位公子是好意结交,便向着对面含笑一点头。

    不料从此之后,此人便大有痴缠之意。

    当时南边儿才子佳人众多,风流韵事也层出不穷,似这般的事儿也自然屡见不鲜。

    比如养谦的那些朋友之中,也有家中有小倌的,也有身边带着俏丽书童的,因为养谦品貌双佳,也有不少人暗中觊觎的,只是养谦素来不喜这风,且又不是好拿捏的门庭,所以也没有人敢对他如何。

    只是这朱公子偏偏来头不小,祖上也算是皇亲国戚,只是到这一辈式微了,可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,在当地还是无人敢惹的。

    养谦知道不可招惹,便费心避了几次,一应有他的宴席都借故不去。

    谁知姓朱的却终不死心,因连捉了几次逮不到养谦,那天,便亲自登门拜访,恰养谦不在家,朱公子好不容易来了,哪里肯就走,立刻在堂下坐等。

    自从朱公子上门,养谦知道躲避终究不是办法,让此人到自己家里来……指不定还惹出什么事端呢。

    是以此后一天,朱公子再约的时候,养谦慨然而去,他本是开诚布公要把此事说开之意,谁知姓朱的鬼迷心窍,见养谦毫无此意,他便动起手来,大有霸王硬上弓的架势。

    养谦再好的脾气也破了功,幸而他会些拳脚功夫,一时倒也不至于吃亏,只是在推搡中,怒气勃发一个大力,把朱公子推到窗户边,这人色迷心窍,头重脚轻地往后倒了下去,从楼上摔落,当场跌在地上,死于非命。

    门外朱家的恶奴本知道这位主子的爱好,听到里头闹成一团,都不敢打扰。

    养谦在窗口往下,看见朱公子躺在地上动也不动,通身冰凉,他略站了站,忙打开门冲了出去,头也不回地下楼出门去了。

    恶奴们入内一看,才知道大事不妥,忙一边救人,一边捉人,又有去报官的,忙的人仰马翻。

    且说养谦失手打死人后,心寒彻骨,第一个念头便是赶紧回家。

    温姨妈正在长房那边儿还没回来,屋里只有琉璃。温养谦将进门的时候,略站了站脚,让自己镇定下来。

    但是突然遭了这样大的变故,只怕官府跟朱家的人立刻就要赶到……温养谦双眼赤红,隐隐冒出泪来。

    养谦进门,见妹子坐在桌边上,似乎正在翻一本书,见他进来就抬起头。

    养谦上前,拉着手默默地看了会儿,突然将妹子抱入怀中。

    他心情激荡,并没主意女孩子的身体有些僵硬。

    “我闯了大祸了,妹妹,我刚才跟朱公子楼上,他、他竟然不听劝,还想对我……”养谦喃喃地,不知是惊恐还是悔恨,眼泪悄然流了出来,他知道女孩子听不懂,但现在他别无选择,只是茫然地继续说道:“我、我一时失手,把他推下了楼,我杀了人了!”

    怀中的女孩子抖了抖,养谦察觉,忙抱紧了她:“别怕,纯儿别怕。”

    片刻,他轻轻放开“温纯”,低头望着她苍白的小脸:“哥哥并不怕死,只是怕哥哥真的去了后,妹妹跟母亲可怎么办好?”

    他飞快地想了想,喃喃道:“不能急……不能急,妹妹跟母亲可以去京城投奔范家,咱们的姨母总会护着你们。”

    突然他又用力捶自己的额头:“我该早劝母亲一起上京去的,就不会惹这祸事了。”

    说话不迭,温姨妈从外回来了,养谦忙过去迎着,但是这种天大的祸事如何能跟母亲开口,妹子什么都不懂,尽管可以告诉,温姨妈却是个胆小不惊事的人,只怕说出来,就立刻吓死过去。

    正在这会儿,外头官府跟朱家的人吵吵嚷嚷地到了。温姨妈变了脸色:“出了什么事了?”

    养谦只来得及叮嘱:“母亲打点一下,尽快上京里投奔姨母去,好好照看着妹妹。”

    被官府差役带走的时候,养谦还含泪焦急地望着自己的妹妹,就算在生死攸关之时,他还只是无限的放心不下自己的家人。

    朱家势大,且养谦毁伤人命又是实情,虽然朱公子先前意图不轨……但是这种风流之事本就不足为奇,就算说出来也无济于事,只能博世人越发嘲笑,所以养谦宁肯只字不提,只说两人同桌吃酒,朱公子酒后欺人,两人口角之中误伤人命。

    负责这案子的张莒张大人,是从京师下调过来的,是个生性严谨之人,先前任凭朱家如何叫嚣,他仍是主张慢慢细审,并没有即刻屈从于权贵之意。

    直到审问明白,才等宣判。

    那一天,苏州府衙门口来了两个人,那小厮自称是温家的人,有要事来拜见张大人。

    这位大人自是刚正不阿,先前朱家的威逼利诱,都给他言辞拒绝了,如今听说温家的来人,自也以为是想疏通之意,才要避而不见,下人却道:“这温家来的两个,一个是青头小子,另一个……却是个极小的女孩子,好像是温家的那个痴女儿。”

    张大人一愣:“是那个痴儿?”他觉着事情有异,便叫人传了进来。

    张莒在内廷书房里召见的两人,那领路的小厮有些畏惧之意,跪在地上发抖。而那女孩子,果然名不虚传,精致的犹如雪玉之人,只是神情惘然,见了官也并不行礼,只是直直地站着。

    张莒扫了两人一会儿,问那小厮道:“你为何带了你们家小姐过来?”

    小厮哆嗦道:“小人也不知道,小人是看侧门的,小姐突然从里出来,给小人看了这张字纸……又不住地推搡小人,小人估摸着小姐是要找公子来的……谁知走来走去,小姐到了老爷这里,就不走了了。”

    张莒更加讶异了,转头问道:“你是温家阿纯?”

    面前站着的自然是才还魂不久的琉璃,走了这么长的路,略有些气喘不定,胸口发闷,她左右看看,走前几步,自顾自地在椅子上坐了。

    张大人震惊,但转念间心里却又苦笑:“果然是个痴儿,所以见了本官才丝毫不怕,我却又是多事,叫她进来做什么?”

    正要命人去叫温家的人接回去,突然问小厮:“你手里是什么字纸,拿来我看。”

    小厮躬身送上,旁边侍从接过来呈上。

    张莒低头一看,哑然失笑:原来纸上竟画着一个戴着官帽的大人模样,寥寥几笔,并不是什么正经图画,但却让人一目了然,绝不会认错。

    “这是谁画的?”张莒问道。

    小厮哆嗦道:“不、不知道,是小姐给小人的。”

    张莒心里寻思,温纯既然是个痴儿,难道作画的是被关在牢中的温养谦?但温养谦虽犯下人命官司,平日里名声却是极好的,怎么会画这种不羁荒谬的图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