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三章 胶字廿五

米糕羊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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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北风吹拂,海港内帆影点点,一艘海船正缓缓靠向码头,其桅杆上悬挂的黑底白蔷薇旗帜迎风招展,远远看去分外显眼,负责收舶税的沈庆见着这旗帜,心情忽然好起来。

    悬挂黑底白蔷薇旗的船只,意味着归属周国市舶司,不是一般的外来海船,所以不能敲诈、勒索,即便索要好处,也得有分寸。

    但对于陈国的税吏来说,周国的船主很懂“规矩”,该给的好处肯定会有,所以到船上走那么一遭,兜里就会多了一些沉甸甸的“意思意思”。

    与人方便自己方便,船主如此好说话,陈国的税吏们自然好说话,而周国的船只在缴纳了舶税之后,便能将带来的货物销售给闻讯赶来的陈国商贾。

    沈庆来打量着这艘样式独特的船只,据说这种船型是周国最新样式,可以在黑水洋上乘风破浪,往返于南北海域。

    看着看着,沈庆的目光凝聚在船头一侧外舷上,那里有几个白色的大字,在深色的船舷映衬下,显得分外明显:胶字廿五。

    沈庆和周国船主打过交道,所以知道这几个字是这艘海船的“编号”,又名“舷号”。

    周国的市舶司为了方便管理海船,按船只“注册”海港所在州进行编号,“胶字廿五”,意思就是“在胶州港注册的第二十五艘海船”,如此一来,官府管理起来就方便许多。

    在一般的沿海渔村或者海港,要想辨别船只的归属,只需要记得船主就行,一般提到某艘船,说“某某某的船”就行,自古以来就是如此,没什么大不了的。

    但周国市舶司弄出这“舷号”之后,虽然有些怪异,但对于船只管理来说,确实很方便,所以负责收舶税的沈庆以及同僚,很快就习惯了这种编号方式。

    与此同时,他们习惯了周国船只悬挂的黑底白蔷薇旗,因为每当悬挂这种旗帜的海船入港,那就意味着财源滚滚来。

    “胶字廿五”上的船员放下踏板,然后和码头上等候着的苦力谈好价钱,雇佣对方卸货,将船舱内的货物搬上码头,然后向官府缴税。

    按规矩,舶税是十抽一,也就是从货物里抽一成的数量作为舶税。

    搬运货物需要时间,所以沈庆不急着点数,而是和下船的船主攀谈起来,当然,他袖子里很快就多了沉甸甸的“意思意思”。

    好嘛,舶税的数量就按二十抽一来。

    对到港货物的抽查还没开始就结束了,几名本地商贾围了上去,开始和船主讨价还价,沈庆看着一旁地上大量木箱里装着的昆布,闻着淡淡腥味,有些感慨。

    传说中的不死药哎,谁曾想竟然寻常可见了。

    近几年来,每当风信起时,就会有周国的海船抵达陈国东扬州会稽郡的海港,等着跟海商做买卖的商贾越聚越多,使得海港的人气日渐兴旺。

    这处海港因为是三条江的汇合口及入海口,又名三江口,三条江上游的商贾可以驾船满载各种特产顺流而下,抵达三江口,和靠泊的周国海船做买卖。

    陈国的商贾,带来大量丝绸、生丝,以此换取周国海商手中的特产,譬如据说产自东海的昆布、海参、鳆鱼,甚至还有冰块。

    每年北风起时,是青徐之地的周国海船南下、抵达三江口的日子,对方不仅带来昆布、鳆鱼、海参,还有大量冰块。

    这让会稽地界的大户们分外高兴,毕竟会稽冬天虽冷,但要储冰却不容易,有了量大价廉的北方冰块,许多人家在炎炎夏日可以惬意的消暑。

    而南下的周国海船还会带来物美价廉的布匹、玻璃等手工制品,同样广受欢迎。

    这些南下的周国海船在会稽海港停留,稍作休息后会继续南下,前往岭表交广地区,数月之后冬去春来,东南风起时,海船又会乘风北上,再次路过会稽。

    北返的海船,会给会稽带来海外香药,以及一直很抢手的白砂糖。

    商贾们从周国海商手上收购这些特产,转买到别处,便可轻松获取暴利。

    但再暴利,也比不上做海贸暴利,沈庆知道这些周国船主一来一回,那就是十几倍的利润,只要一年走上一个来回,赚的钱就能买许多良田。

    若是坐上几年海贸,赚回来的钱财,可是几辈子都花不完,沈庆对此羡慕不已,却不想真的亲自参与,因为这太危险了,他宁愿平平安安的在陆地上,靠着微薄的俸禄生活。

    做海贸虽然暴利,但风险也高,出海一旦遇到风暴就是船毁人亡,所以沿海渔民出海时,家人都会提心吊胆,就怕人再也回不来了。

    所以,沈庆不知道眼前这位笑眯眯的船主,夏天时还能不能平安抵达会稽,再给他一点“意思意思”。

    正唏嘘间,他忽然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,转头望去,却见“胶字廿五”上一名靠着船帮的船员将目光转到另一侧。

    那男子身形干瘦,皮肤黝黑,典型的渔民模样,只是样貌有些凶悍,不像善类。

    沈庆知道,在海上讨生活的人,许多是亡命之徒,亦民亦寇,手上还说不定沾了几条人命,而许多船主为了防止不测,专门豢养一群打手,在船上震慑船员,或者遇到海寇时靠这些打手玩命。

    “胶字廿五”上的这个船员说不定是被雇佣的亡命之徒,曾经罪行累累的海寇。

    这种人没必要招惹,是不是海寇,和沈庆无关,他拿了好处,让人将充作舶税的昆布装上手推车,随后往官署而去。

    冬天就要到了,再过数月就是年底,沈庆可不想招惹亡命之徒,自己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。

    刚回到官署交了舶税,沈庆还没来得及喝一杯茶,却见一名本地人急匆匆而来,对方见着他便嚷嚷:“我看见了,我看见了!”

    “看见什么了?嚷嚷什么!”沈庆没好气的问,此人是当地大族子弟,前几年出海遇到海寇李扒皮一伙人,父兄丢了性命,自己大难不死,一直喊着要报仇,所以沈庆不怎么愿意招惹这样的麻烦。

    “我看见了,那杀千刀的海寇李扒皮,就在周国的海船上!”

    听到这里,沈庆有些不以为然:“你瞎说什么?周国的船上如何会有海盗?李扒皮我大概认得,没见他在那船上。”

    “我就是看到了!那杀千刀的化成灰,我都认得!”男子激动起来,见着沈庆一个劲说“没有”,忽然拔出一把匕首顶在他腰间:“马上带人去抓他,不然老子先宰了你,再去报仇!”